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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的驻留故事

程新皓:莱茵河的溃败

程新皓

程新皓,1985年出生于云南。现作为艺术家工作生活于昆明。他的作品通常基于长期的田野调查,并均与故乡云南相关。他曾获2017年Abigail Cohen Fellowship和2015年资生堂摄影奖。2021年4月6日至6月27日,他受我们支持在苏黎世的Gleis 70进行艺术家驻留

在瑞士驻留计划“河流之间”中,山与河流,以及这些瑞士的山河与云南省之间的关联是他最主要的关注点。他使用视频、照片和装置作为媒介,将自己的身体置于镜头中,去探求知识与知觉之间,自然与身体之间,乃至瑞士与云南之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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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13号,我从苏黎世换乘两趟火车,来到安德马特附近Oberalppass的莱茵源,开始了沿莱茵河的徒步。在我原本的计划中,这次徒步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会从源头开始,分段行走至莱茵河在鹿特丹的入海口。而利用这次瑞士驻留,我希望用三周左右的时间完成从源头到法国斯特拉斯堡这一段的行走,同时不断捡拾上游的石头,带到下游的某个地方,交换新的石头。就这样全程步行,一路行走,一路丢弃,一路捡拾,拍摄录像,然后记下每一天的所见所感。

然而,在徒步开始之后,我经历了一场缓慢而痛苦的溃败。

或许这种溃败的原因只在于我比照着自己的云南经验进行了预备。一年半前,我在故乡进行了一次类似的长途行走:沿着一条铁路,在十九天内从昆明步行了449公里,直至中越两国的边境。在彼时的步行中,纵使有长途负重带来的膝关节刺痛,我也仍然拖着身体和石头走到了终点,并在过程中用手机写下了三万多字的电邮。除了铁路和我熟悉的地点,剩下的都是奇遇,在完全无准备的情形下遭遇不同身份的人或者牛、羊、狗、松鼠、黄鼠狼、果子狸……一百多年的云南近代史在这样的遭遇之中沉渣泛起,重新变为当下。我本以为,这次莱茵河的步行,纵使有波澜,也终归会在一次次的迈步间成为被完成的现实,变成一种虽然无法预期但却最终具有意义的行进。然而,现实却逐渐向我始料未及的方向滑去。

瑞士的群山有惊人的美。当如此庞大体量的雪山近距离地压迫在眼前时,似乎那些从文字里预备好的经验都变得微小错乱,和这微微震颤的非现实感不成比例。不过随着河流的快速下切,这样的庞大很快退至背景处,退至天空、云层、森林、草坡的背后,和逐渐出现的田野、牧场、聚落组成了丝丝入扣的如画美。听得见风声水响,以及牛脖子上的铃铛。各种元素被剪裁得恰到好处。而一旦恰到好处,似乎很多情景就变得可以预想,失去惊奇。我逐渐意识到自己眼见的并非荒野,而是按照某种宜人配方被制造出来、或者说被保留下来的东西。行者沿着徒步的路线恰好可以观看这些自然,却又不至于受到后者的侵袭。没有被抛入的无力感,而只是在一个恰当的视点进行距离外的凝视,pay-sage,观看和对象从根本上就是分裂的。移步换景,脚下严格规划好的小径规范着我的目光。在瑞士,我惊讶于规范可以深入到如此细节的地方:每一个可以踏足的地方,每一条山野间的小路,都会被标记在地图上,并对路况进行实时的更新。哪些是骑行的,哪些是步行的,哪些可以通过轮椅,路程几何,离前后的村庄还有多长时间,此刻是否有季节性的滑坡和雪崩,如果有,需要绕道何处……所有这些都在一部标准化的瑞士国土地图上被一丝不苟地标记出来。我逐渐有些疑惑,符号的抽象与眼前可感的现实,到底哪一个发生在先,到底哪一个更具有现实感?这种轻微的分裂把我挤出了当下,不断唤起我的曾经在云南荒野中的记忆与经验:按着某种事先考证的大方向走去,却被脚下具体的小径与岔道引向歧途,引向一场湿透的暴雨或者是和三条野狗的搏斗中。这些记忆是如此遥远,与眼前的现实并不相容。眼前的一切与即将到来的遭遇皆可预计:几点几分会有火车经过,几点几分可以到达哪个村落或者市镇。甚至于会碰到什么样的人——在这样的徒步小道上,大概只会出现四类人:跑步的人,遛狗的人,戴着头盔骑自行车的人,以及数量比较少、但也时时可见的骑马的人。这四类人们排列组合,构成了我这整趟旅程中几乎所有的相遇。迎面而来,互道grüezi,再擦肩而过。在走出莱茵河峡谷后,甚至连河流本身都开始以同样的模式重复自身:它进入了规范的河道内,两层大坝近乎笔直地夹着河水指向远处。不再有蜿蜒的河床,也大概率不再有漫过河谷的洪流,或者是于曲折迂回处静止的水面。河流就在这样的工程中被驯服,以比我预想的更快的速度向北流去。山穷水复,我脑海中的词语开始错乱,除了时不时被动涌出的云南记忆,不再能够描述眼前的现实。也是在这时,我停止了本来计划的每天书写的笔记。

随着经验与现实之间的错置越来越明显,更多的溃败接踵而至。5月16日,按照云南经验错估了体力,在到达Chur的最后三公里,我放弃了全程步行的计划,坐上了通往酒店的公交车。5月19日,经过瑞士、奥地利、列支敦士登的三国交界处。右脚莫名受伤剧痛,让我一度认为自己发生了应力骨折。怀着不甘,我强忍疼痛,跛着脚继续往前行走。5月20日,到达博登湖口,我把身上最后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抛入湖中,却没有想到,这将成为我录像的结尾。在重新规划行程后,我将每天要走的路严格限制在20公里以内,并祈祷自己至少能强撑至边境处的巴塞尔。5月21日,到达博登湖畔的德国城市康斯坦兹。从康斯坦兹,莱茵河出博登湖向西漫流,构成了德国和瑞士的天然边境。它会在巴塞尔转弯90度,在德国和法国间——黑森山脉与孚日山脉间——继续向北,流向远方的荷兰与北海。5月22日,坐在河口痛哭一场后,我取消了之后的所有住宿预订,乘上回苏黎世的火车。本来计划的二十日的行程便这样在第十天时草草收场。

收场却带着不甘。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溃败作为结束。我本以为意志能够驱使着身体不断前行,能够带着苦痛丈量完河流与土地的尺度,并在这过程中建构出自己与对象之间无法分割的关联。事实却是,我的经验在各种偶然中失语,词语从对象表面滑开,身体从河流边一划而过,波澜不惊。

20天后,脚伤并没有好转,但我觉得自己还需要做些什么,作为这次溃败的某种标记:具体而非抽象的、与自己密切相关的标记。我乘火车又一次来到了三国交界处的莱茵河边。随着夏日的融雪,河水不断上升,夹带着浑浊泥沙,淹没了之前徒步时还能看到的河心沙洲。在列支敦士登一侧,我抱着漂流包,一步步踏入河道,冰凉而湍急的水流把重量压向我的身体。脚底落空,突然轻松,我被河水夹带着,飞快向下游漂去,挣扎着游向河流中线的瑞士国界,又挣扎着折返,对抗着不断涌向河心的水流。几分钟后,筋疲力尽的我搁浅在一片奥地利的河滩上。膝盖失力无法起身,我匍匐在地,双手抓紧了硌人却坚实的卵石。

2021年7月7日

(文中图片 © 2021 程新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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